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知乎者也丨王致茂:砍柴 

2023-07-30 17:20 來源:閩東日報

小時候,在老家,節假日幫家里或多或少地干些農活,是農村孩子理所當然的勞動課。雖生長在海邊,我干的最多的農活卻是砍柴。

在那個家家戶戶以柴草為主要燃料的年代,砍柴是一件看似平常但絕不簡單的事。小到個人因一片草坡先來后到起爭執,直至大打出手,大到生產隊甚至行政村(當時叫生產大隊)之間因草坡山林的使用權歸屬等問題起沖突,都時有發生,性質與海埕灘涂、農田引水灌溉等沖突一樣??巢褚膊皇且豁椵p松的活,因砍柴的人多,鄰近村子的山已少有柴草可砍,砍一擔柴往往要翻山越嶺,到離鎮(那時叫人民公社)上較遠的地方,每天早出晚歸。

實際上,家里人并不贊同我去砍柴,總說我砍柴會“去更多”,意思是得不償失,因為我小時體弱,怕我過力會生病。與有的同學為生活所迫承擔農活相比,我基本屬于自愿型的,只是覺得能為貧窮的家多少添一把柴火,看著土灶臺里燒著我砍的柴草,感到欣慰甚至有小小的成就感。有時父母親不讓我去砍柴,我卻哭鬧著要去,那上癮的程度堪比現在的小孩玩手機游戲。讓我自愿去砍柴還有一個動因,那便是會講故事的秋叔。秋叔是我同學的父親,一個好人,一個溫厚勤勞的農民。跟著秋叔父子進山砍柴,父母親也覺得放心。在砍柴途中秋叔常給我們講《西游記》《封神榜》《三國演義》《七俠五義》里的故事,而我每每都聽得很入神,又愛提問題,秋叔便更有興致講故事了??梢哉f秋叔是我古典名著、武俠小說的啟蒙老師。我后來考上大學,秋叔逢人便說:你們看看跟我砍柴的還出了個大學生,神情透出自豪。不幸的是,有一年大學放假回家,聽說秋叔因病過早去世了,讓我好生感嘆和懷念。

跟秋叔父子到最遠的地方便是伸壁谷。吃完早飯,母親便為我準備了捏著緊實的飯團,裝進布袋,作為午飯;倒滿一竹筒的茶水當飲料,加上捆柴繩,掛在“槍擔”兩端,將刀鞘綁在腰間,柴刀插進刀鞘,就這么“全副武裝”地出發了。

伸壁谷位于一個叫鷓鴣崗自然村的下方,陡峭程度超過九十度,山谷的上部分是往前伸出的崖壁,有的路段必須彎腰匍匐著才能通過,伸壁谷因此得名。谷底茅草和蕨類草生長十分茂密,間雜著一些小權木,是理想的柴草資源。因鎮上來此砍柴的人不多,一會兒便能砍滿一擔柴草?,F在回想起來,伸壁谷其實很美,谷底是一條溪澗,清澈的溪水淙淙流淌,溪兩邊坡度較緩,一坪一坪的柴草在風中起舞,猶如風吹麥浪。這里很像武俠小說中描寫的適合隱居習練絕世武功的神秘幽谷,我讀過金庸先生武俠小說里描寫的山谷,如蝴蝶谷、百花谷、絕情谷、萬劫谷、白猿谷等,想象中都未能比得上伸壁谷的幽深和變幻莫測,只是當時沒有欣賞的閑情雅興。

山谷西南高東北低,上下落差大,中午一過,太陽便落下西面山頂,山谷瞬間變臉,暮色四合,一股落山風沿著谷底往坡上吹,無論什么季節都是涼颼颼的,讓人感覺陰風颯颯。因此在太陽落下山谷西山頂前務必要離開伸壁谷。因柴草資源豐富,總想多挑些回家,但捆柴草是個力氣活加技術活,因捆綁不好,有時剛挑起便脫節散落一地,這種掉鏈的事一旦發生就可能會掉隊,心里便會緊張。每當此時秋叔便微笑著過來幫忙,我卻感到不安,因為更耗體力的還在后面,秋叔也要多攢些氣力。

上了伸壁谷,走過幾道山梁到了天心嶺。天心嶺形狀如心形而得名。從天心嶺開始一直都是下坡,是最考驗體力意志的路段。從天心嶺上,視線掠過逶迤的山嶺山峰,便看到了牙城灣,迎面而來的涼風和天心嶺的斜照,讓人心曠神怡。我們一般會將柴擔放下歇息片刻,這里也是秋叔最愛給我們講故事的地方。那景色不禁讓人想賦詩以抒懷,遺憾我沒有詩才。后來,每當聽到歌唱家呂文科演唱的《走上這高高的興安嶺》,歌曲溢出的優美旋律,遼闊的意境,濃郁的家鄉風情,便不自覺地讓我想起天心嶺,想起我的砍柴歲月。天心嶺下有兩溜一層樓的瓦房是知青點,管著一片農場,我們最喜歡的是番薯收獲的季節,知青點前空地堆著番薯,通常我們會討要一顆番薯作為點心補充體力。很多時候,這一顆番薯是支撐我們順利到家的全部能量。

平岡是最后要通過的山嶺,是個由黃色巖石和黃土構成的小山岡,也是鎮上人家集中的墓葬地,又叫死人岡。通過平岡的路,穿行在墓坑縫隙間,崎嶇又窄小,路的外沿因崩塌,呈不規則的鋸齒狀。想快步通過這鬼地方絕對沒門,每一步都得踩實點挪著走,否則,一腳踩空便會掉到誰家祖宗宅里做客。若要繞過死人岡,也有一條路可走,但要多花半個小時,而平岡小路只有幾百米,過了死人岡后,路況好,到家快。大家到達死人岡時已是饑腸轆轆,精疲力竭,因此一般我們選擇穿過死人岡。如集體通過,大家會找些話題大聲說話以壯膽,但忌諱互相叫名字,均以“伙計”相稱。也有的時候,秋叔父子因一些事情會繞道,我則選擇獨自通過,這就十分考驗我的膽量。經長期摸索,按“慢6”節拍走貓步,扯著嗓子大聲唱歌,是我獨自通過死人岡的常用方式。

我曾想象擁有《封神榜》中雷震子那般神奇的翅膀,馱著我的柴草,飛離伸壁谷,越過天心嶺,俯視死人岡,盤旋于碧波蕩漾的牙城灣上空。在夢中,也為自己上不去伸壁谷,陷入死人岡,或連人帶柴滾下山坡而驚醒。我后來生病時,母親總說我是因為“受過暗驚”。從讀小學到初中,我砍柴的足跡幾乎踏遍了鎮上遠近的山崗林莽。我像螞蟻搬家一樣一點一點地把柴草運回家。我的身上確實因體弱過勞留下些傷病,但砍柴的經歷也磨煉了我吃苦擔當的意志。有一次我一個人去砍柴,砍到一半下起了雨,慌亂之間踩到一根被人劈過的小竹尖頭,被刺穿鞋底直插腳心,鮮血直流。我不想丟下柴草空手回家,便捆起只夠一捆的柴草,用槍擔插進背起,用兩只手壓住槍擔另一頭平衡,在大雨中一拐一拐地扛回家,母親說我把柴草看得比命還重要,罵我“傻”,直心疼。

在不適合到遠山砍柴的季節,鄰居兩三個小伙伴一起上將軍頂。將軍頂是離鎮最近的山,海拔不超百米,最高處是解放前殘留下來的炮臺的殘垣斷壁。將軍頂上柴草不多,我們只是砍些松枝,扒些掉下來的松針,有多少便拾多少?;蚩承с^刺類的藤蔓,就地攤曬,等幾天后干枯了,再來弄回家。我們可以偷閑坐在炮臺邊上說笑著看風景。從將軍頂上回望天心嶺,天心嶺如虎踞龍蟠面向大海,從海上生起的白云飄飄悠悠地掠過將軍頂,變幻出各種形態。往下看,全鎮風光盡收眼底。一條長長的海堤將良田與牙城灣隔開。海堤外綠油油的成片紅樹林守護著黑黝黝的灘涂,成群的鷗鳥在翻飛著覓食著。海堤內,平曠的萬畝良田阡陌縱橫,一條筆直的沙土公路穿越而過,這是鎮里唯一的一條通往鎮外的公路,來往鎮上與縣城間的班車,每天上午下午各一班。一聲汽車喇叭鳴起,響徹全鎮上空,去往縣城的白綠相間的班車又啟程了,它拖著灰黃色的尾巴揚長而去,也把我的心緒帶向遠方。

來源:閩東日報

文字:王致茂

編輯:林宇煌

審核:林翠慧 周邦在

責任編輯:林宇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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